一、大白鹅的弦外之音

　　教育部前发言人王旭明先生，去中学旁听讲课。这堂课要讲的，是丰子恺先生的小短文《白鹅》。《白鹅》，是以浅显流畅的语言，描述了一只白鹅的行姿习性。是篇让孩子学习观察写作的入门佳品。

　　老师开始讲课了：今天，我们就来看看这篇散文的弦外之音。

　　当时王旭明就震惊了。他打小就看这篇课文，文字鲜活，就是写活了一只大白鹅而已。却不知道一只鹅也会有弦外之音。老师的开场白，让王先生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，于是竖起耳朵听课。可是听来听去，就听到老师把一篇完整的文章，掰开撕碎，弄成几十个莫名其妙的小问题，无休止的追问学生。连成年的王旭明都不知道这些问题是打哪儿冒出来的，可怜学生们更惨，只有瞪直了眼睛瞎听的份。

　　然后老师开始朗读，读完后大声问：同学们，老师读的好不好？几个学生急忙回答：老师读得好，读得棒，读得呱呱叫。

　　老师大喜：同学们，给这位同学掌声鼓励，因为他把真诚的赞美，献给了老师，还告诉大家，读书要象讲故事一样……

　　什么呀这是，王旭明听得都快要疯掉了。可为了知道大白鹅的弦外之音是什么，他忍了。

　　忍到最后，老师终于说出答案：同学们，作者称呼白鹅为鹅老爷。老爷这个词呢，是解放前用来称呼土豪的。可从文章中看来，作者并不讨厌这只大白鹅，相反，作者是非常喜爱这只大白鹅的。这，就是文章的弦外之音。

　　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……当时王旭明先生就有点急，这不明摆着胡说八道吗？作者喜欢大白鹅，明明是弦内之音吗，怎么成了弦外之音？

　　老师就这样乱讲，学生就这样瞎听，听到最后的结果，岂不是越听越糊涂？

　　二、吓死人的大帽子

　　王旭明先生抱怨说：老师不是饲养员，更不是填鸭者。但很快，王旭明就发现，填鸭者已经是很够意思的了，还有的老师更狠，似乎对学生充满了敌意。

　　有一次，王旭明参加一个重点中学老师交流活动，他问老师们：几年前，上海启东中学的一个学生，在国旗下讲话，他临时换稿，表达自己对教育的不满。作为老师，应当如何引导这个孩子？

　　一个老师抢答道：这是利用社会公器，发泄对社会的不满，应该严肃批评。当时王旭明就惊呆了。

　　一个孩子，能够看到教育方面存在的问题，是孩子的聪明。敢于大声说出自己的见解，是孩子的勇敢。这样聪明而勇敢的孩子，是学校最珍贵的财富。做老师的，理应是欣然呵护，才合乎情理。可是这个回答的老师，张嘴就是一顶吓死人的大帽子，利用公器、发泄对社会不满。这孩子连社会长什么模样，都没见过，哪来的什么不满？

　　对学生的正常行为充满了敌意，恨不能一棍子打死，这岂是为人师表该有的心理行为？这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，又会是什么样子？

　　三、他们看不懂你的话

　　我的一个朋友，在美国买了只不知什么牌子破包包，假装很淡定的上网去显摆。结果引来一片吐槽。吵闹声中，朋友在网上敲出这样几行字：

　　这个包包，在中国算是奢侈品了，但在美国不过是个低值易耗品。包包才卖美金多一点点，多一点点而已耶！而一个美国人，月入0美金是很平常的。所以呢，在美国人眼里，绝不可能把只需要月收入十分之一就能够买到的包包，当成是奢侈品。但在咱们这旮旯，那啥，一般人也是月入0多一点，但这0多却是人民币。月入0美金的，在中国就敢说自己是中产了。而这个包包在中国的售价，相当于普通人两个月的收入，当然算是绝对的奢侈品。所以你会看到中国人拎着这个包包，就倍儿有面子。但在美国人眼里，绝对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。

　　朋友秀包包，肤浅的表现之下，是有所期待的。就等机会敲出这几行字，炫耀一下自己除了有钱，还有头脑。居然能够说出如此有见识的话来，想象着网友们的夸奖，朋友自己都有点醉了。

　　这段话的意思，浅显直白，不难理解。但让朋友跌破眼镜的是，许多人竟然看不懂这段话的意思。

　　四、严重的阅读障碍

　　朋友的观点，简述之就是：

　　——中国人收入不高，让大家羡慕嫉妒恨的奢侈品，在收入高的美国人眼里，不过是普通大路货。

　　只是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。但很多网友根本看不懂，也许是被文中的语气，刺激到了敏感的爱国主义神经，顿时群涌而上，捍卫他们想像中的民族尊严。

　　有网友悲愤回复：草泥马，鄙视你，你认为中国人没资格到美国买奢侈品吗？那就脱下你身上的中国衣服，光屁股滚回美国去吧！

　　有网友引证援例：造谣！中国人月收入绝对高于0元，哥见的人多了，没有一个工资低于的！

　　有网友愤怒驳辨：现在中国的白领，月入0美元轻松。楼主来自火星，鉴定完毕。

　　有网友恨铁不成钢：在美国排队扫货的中国人，都是倒爷，无耻楼主，丢尽了中国人的脸！

　　……

　　这样的争吵，网络上每天都能见到。但当朋友成为事件中心的时候，仍然无法适应。

　　朋友很心烦，对我说：这些人有病吗？他们难道真看不懂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吗？

　　我告诉朋友：他们是真的看不懂。

　　朋友说：别开玩笑了，他们连打字都会，怎么可能看不懂这么简单几句话？

　　我说：他们虽然会打字，但他们没有受过阅读训练，绝大多数人都有着严重的阅读障碍。不是他们故意骂你，是他们根本没有正确评估的能力。

　　五、逻辑无所谓，但立场要稳

　　正确评判或分析，是智力正常的表现。但中国式教育，对此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。

　　理性思维的养成，第一步是阅读训练。阅读者必须要具有透过字面意思，迅速捕捉到作者叙述核心要义的能力。这个工作，在中国式教育中被称为提炼中心思想。

　　中国孩子阅读量严重不足，课堂授课，多是由老师把文章的中心思想讲出来，学生们要背得纯熟，一个字也错不得，这样才能拿到高分。但由于训练不足，导致许多孩子养成了等米下锅的习惯，每遇到文章，就坐等老师给出“正确的”中心思想。等到离开学校，进入社会，没人再把现成的中心思想给他，阅读障碍就暴露了出来。

　　阅读能力匮乏，现实中就会听不懂对方说什么，总是曲解对方的话意——表现为严重的沟通不畅。这样的孩子，在现实混得极惨，只能在网上寻找心理平衡。这些网友，即使是你告诉他文章的核心要义，他也因缺乏正确评估能力，仍然是东拉西扯，言不及义。

　　对一篇文章进行评估，无所谓正确错误，但绝对不可以犯逻辑上的错误——中国式教育培养出来的产品，在这一点上恰恰相反，逻辑无所谓，立场上倒是站得极稳。

　　不妨拿刚才我朋友那段话，来演示一下。

　　六、情绪化的扭曲

　　那段话的核心要义，是说：一件东西是否属于奢侈品，是受当事人的收入影响的。

　　——你可以说这个观点有道理，事实摆在这里，高收入的美国人眼中的大路货，在低收入的中国人心目中，就是值得炫耀的奢侈品了。

　　——你也可以说这个观点不正确，因为奢侈品的定义，不仅仅表现在价格上。真正的奢侈品，更多的表现在稀缺性及收藏价值上。

　　到底哪种观点对呢？

　　两种观点，都有道理——重要的是你的依据，是不是符合逻辑。

　　但我朋友遭遇到的网友，他们根本捕捉不到这个论点，而是站在自发的爱国主义立场上，情绪渲泄。而他们所表达的观点，与这段文字所表达的论点之间，不存在丝毫关联，完全没有逻辑性。

　　只有立场，没有逻辑。只有情绪，没有是非。这只是因为，许多中国人丧失了现实中是非对错的把握能力。只能选择站队的方式，确保自己不犯错误。但丧失了是非能力的人，最终会把这个世界，扭曲到他们自己也不希望的方向上去。

　　七、管畜生和管人

　　去年8月，哈尔滨市人大常委会，通过一份干部任免名单。任命前畜牧兽医局局长，为当地的教育局局长。

　　媒体一片哗然，议论纷纷，大致观点是以前管畜生，现在管学生，这事儿太不靠谱。总之是跨界有点大。

　　——但这个议论和怀疑，顷刻间就终止了。

　　有官方背景的人士火速出场，危机公关，廓清秩序，对议论方展开全面围剿。一夜之间，网络上正能量满屏。

　　官方背景的支持者质问：任志强也做过泥水匠，凭什么兽医就不能管学生？

　　支持者继续追问：美国总统克林顿，曾经拍过电影，凭什么敢说兽医就不能成为一个好教育局长？

　　支持者进一步质问：畜牧兽医也是管理，管动物也是管理，管学生也是管理，有管理经验凭啥不能当教育局长？

　　支持者指控议论方，称：……（议论者）主观忽视或隐瞒大部分事实，选取事实中的一部分大做文章，以此方式劫持民意，制造舆论，只能说心眼太坏。更多的人不分青红皂白，跟在后面聒噪，着实让人心生愤恨……

　　当支持方形成合力，迅速对网民的心理造成冲击，网民们的观点也迅速转向。最初的议论者遭受到唾弃及蔑视，沦为过街老鼠，人人喊打。开始有“不明真相”的网友发贴，控诉自己是如何被误导，竟然反对兽医管学生……这件事情，迅速平息了。

　　从此天下太平。

　　事情平息于否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道理是否说清楚了。此次事件的核心问题，并不是说畜牧兽医局局长就不能出任教育局局长。而是公众至少要明白，教育关乎重大，教育局局长的候选人，至少要具备三个条件：

　　一是懂得最起码的教育理论；

　　二是有丰富的教育经验；

　　三是对教育要有自己的独特见解。

　　畜牧兽医局局长是否符合这三个条件？每个人都会做出自我判断。

　　——但，事件的过程，让我们看到的是网民的认知能力过低及常识的丧失。而这些网民，每一个都是通过教育流水线生产出来的，这些产品，居然连最基本的辨识能力都不具备，他们又如何在社会上生存？

　　八、低智商教育与低智商社会

　　低智商的教育，培养出低智商的国民。

　　低智商的国民，造就了低智商的社会。

　　低智商的社会，是非对错，完全扭曲。最终反作用于教育，扭曲了教育的本身。

　　我们会看到，为人师表的老师，会对聪明勇敢、表达出自己观点的学生，露出凶残的面孔，扣上“发泄对社会不满”的大帽子，毫不留情的要一棍子打死。而网络上的群体，却对畜牧兽医局局长出任教育局局长，表示了最大程度的宽容。

　　对官员极度宽容，对孩子极度苛刻甚至残忍，这样的社会，绝对不能说是正常的。

　　低智商的成年人社会，其实是不成熟的。对聪明的孩子，无法表达出应有的善意。或许在不够成熟的成年人心中，学校里的孩子不过如同训兽，必须要剪除他们的思想羽翼，才不至于对自己的地位，构成冲击。

　　对孩子的极度不宽容，让我们看到的是成年人卑怯的内心。但是卑怯毫无意义，不管有多少无辜的孩子，沦为失败教育的祭品，这个世界仍然在向前推进。毕竟这个社会呈开放态势，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，于反省中获得足够的认知能力。迟早有一天，他们会以最大的善意，回报那些宽容及期待、回报那些赞许及认可。如果成年人社会没有表现出这些，那么他们就不能期望这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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